翌日一早。

蕩州知州府衙內。

中年男子端坐在高坐上，穿著一身鑲著金線的暗紫色錦衣，正低頭看蕩州事務案報。

一旁坐著徐玨，漫不經心的在椅背，目光望向堂外。

蕩州知州沈秋戰戰兢兢的站著。

“睿王殿下……”沈秋艱難的咽了咽口水。

他看這案報實在是有點太久了，久到沈秋以為他很快就要將這案報砸在他臉上處決了他。

離旭松了松繃緊的肩，合上案報，看向一旁半晌沒說話的徐玨，沈秋知趣的捧著案報送去。

他擠出一絲笑：“世子。”

離旭道：“徐世子怎麽看？”

徐玨懶洋洋的看了一眼案報，並未翻閱，道：“皇上既然讓睿王來三州，那睿王便全權做主，我只是跟隨。”

離旭笑笑，轉看向沈秋，道：“現下城外聚集了大量的難民無家可歸，他們是無辜的，將人拒之城外不合適，你貼出公告，傳我的令，三日內將所有的難民接入城內，安置妥當。”

沈秋為難的看了一眼徐玨，見他沒有動作，硬著頭皮道：“殿下，這……這不讓難民進城的令，是都尉大人下的，城門也是他的人馬，我做不得主啊！”

“朱洪源？那就去他那傳令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沈秋為難的走了。

徐玨也站起身來：“殿下公務繁忙，我就不打擾了，出去轉轉。”

徐玨帶著近衛出了知州衙門。

鳴一跟在他身後，二人走上大街，他邊走邊道：“公子，睿王讓沈秋去找朱洪源，他能找來嗎？我可聽說朱洪源是個軸的要死的。”

“沈秋調不來朱洪源，睿王便親自去，有什麽可擔心的。”

鳴一說：“可這麽一鬧，朱洪源以後還有好果子吃嗎？”

徐玨閑步走著，目光瞥見一家首飾鋪子，擡腳往裏去：“都是看眼色的東西，睿王來三州將功補過，誰最不願意看他得功？”

鳴一思索片刻：“朱洪源是德親王的人？”

“那倒不是。”徐玨揮揮手，讓店鋪內欲上前的小廝退下：“朱洪源不是德親王的人，但他為官過於公正，睿王的門人在三州鬧出這麽大的動靜，朱洪源剛正不阿，豈能如他願。”

徐玨目光落在一只銀色玉鐲上：“而且，三州靠近涼州，雖然阻絕難民在城外不是上策，但全部放入城內絕不是個好主意，涼州與邊沙搭界，魚龍混雜，若是出了岔子，可不是小事。”

鳴一不明白：“那就任由那些難民逗留在城外？”

徐玨搖頭，道：“倒也有辦法，只是……”

徐玨將玉鐲反覆看著，兩個小小的鈴鐺隱隱作響，銀色的鐲子不如玉色的好看，但不知為何，徐玨總覺得這鐲子戴在她手上，定然添彩。

鳴一見他半晌不語，道：“公子，只是什麽？”

徐玨想象著顧明珠戴上銀鐲子的模樣，笑了笑，看向他，道：“只是睿王如今的處境，經不住風言風語，又想要民心，讓難民進城是最快得到民心的好辦法。”

鳴一順著他的話一想，頓時恍然大悟。

徐玨問道：“這鐲子如何？”

鳴一楞了楞，道：“公子買這玩意幹啥？這是姑娘家才戴的玩意。”

徐玨笑道：“要的就是姑娘家戴的。”

鳴一好奇打量著：“是好鐲子，色也足，看來花了不少心血與工藝。”

徐玨道：“那就它了。”

鳴一看他掏了錢，後知後覺的說：“公子，你這是給姑娘買的？”

徐玨將鐲子放入懷中，擡步出門，鳴一跟在身後，二人逛了一路，回到知州衙門時，已過了晌午，衙內靜悄悄的，有官兵回話說：“殿下？殿下剛剛去都尉府了。”

果然如徐玨所說，沈秋沒能叫動朱洪源，睿王便親自去了都尉府。

徐玨沒跟著湊熱鬧，在衙門後堂歇息，直到天快黑時，前堂傳來了動靜。

鳴一疾步來報：“公子，睿王殿下押下了朱洪源，說要治他罪。”

徐玨道：“治罪便治罪。”

鳴一楞道：“我們真不管啊？”

徐玨說：“為何要管？他要闖禍，我給他兜著，這是什麽道理？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乏了，睡覺去。”

蕩州在睿王的命令下，連夜開城門將難民接入城內的難民所安置。

朱洪源被扣在知州衙門內做監下囚。

事情發生在第二日的下午。

聚集了五百多人的難民所，開始有人病倒，可他們沒有銀錢，便聚集到了知州衙門前，請求衙門請大夫看病。

離旭看著面黃肌瘦的眾人，便命深沈秋將城中的大夫召集來給難民看病。

可來的大夫，到了晚上全都病倒了。

病情逐漸蔓延開來。

城中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戴上面罩，親自診斷，而後下了結論。

疫病。

難民所被圈離起來。

整個蕩州變得人心惶惶，大街上開始冷清起來。

顧明珠在後院聽著春宴的稟告，末了道：“疫病？好端端的怎麽會生疫病？”

春宴道：“前些日子韓碩在城外的白石坡與官兵打得激烈，這些人大多是受戰火波累而來，不是因災情，生疫病倒是怪事。”

俗話說，大災之後必有大疫，千古以來，十有八九都未能逃脫此定律。

“古怪。”

春宴笑道：“現在城中人心惶惶，有的已經堵在知州門口，要睿王將難民趕出城。”

“哦？離旭怎麽說？”

春宴說：“他將鬧事的人都抓起來了。”

顧明珠來了興趣，她想了想，問道：“抓了多少人？”

“近三十多人，其他的跑了。”

月言將泡好的茶遞過來，顧明珠伸手接過，與她對視一眼。

她手指摩挲著杯口：“這樣啊……”

“倒是個好機會。”月言道。

顧明珠輕輕點著頭：“確實是個好機會。”

“這樣，春宴，你明日安排人，煽動更多的百姓去知州衙門口鬧，越多越好，若是離旭還是一意孤行，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。”

春宴得令出門去。

顧明珠端著茶，偏頭看向月言，道：“這件事還得防著韓碩那群人，離旭最好是死在我們手上，這樣才最有意義。”

月言說：“他們雖是百姓，但力量也不可小覷，能避則避，離旭這樣做，顯然是被逼急了。我倒納悶，徐世子怎會任由他這麽做？”

顧明珠笑了笑，沈默須臾，說：“我也納悶，按道理，他不是那種人。”

二人相看無言。

顧明珠沈默著，徐玨或許有他的顧慮在裏面，只是這顧慮太過覆雜，她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麽。

月言退了下去。

顧明珠躺在了床榻上。

如果他阻撓，該怎麽辦？

取舍取舍……這個難題已經到了快避無可避的地步。

徐玨不會眼睜睜看著離旭死在三州，他若是看透了其中的陰謀詭計，定然要護他一條命，不管離旭到底是什麽樣的人，他畢竟是親王。

可離旭，非死不可！

離旭一死，德親王便成了唯一懷疑的對象，朝廷必亂，雲昭就會理所當然的走到群臣面前。

可是啊……這已經搖搖欲墜的江山，他要怎麽坐穩呢？

雲昭啊雲昭，我要讓你日日如坐針氈，夜夜難眠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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